女儿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遇到难题,我得想半天,才能算明白,勉强能和女儿说说,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。后来上了数学奥林匹克班,几只兔子几只山羊,笼子里笼子外这么一绕,刚明白就立刻糊涂了,女儿给时间想半天,想是想了,还就是真的做不出来。做女儿的,本来就有些看不太起自己父亲,想还是小学生的题目,就做不出来,有什么资格说大道理。
我应该算是失学的一代。恢复高考,在大学里待了七年,学文科,然而中学教育那一段,却是严重地瘸了腿。小学二年级开始文化大革命,一九七四年高中毕业,真实的文化水平,和今天的初中相比,不知要差多少。中学是人生非常的一段,这一段不健全,今后一生都受影响。一想到女儿做的那些令父亲难堪的题目,我就惭愧。也难怪女儿会小觑自己,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为知也。回首往事,难免有白活了的感叹。常听见有人这么说,文化大革命已经做了结论,旧账不用再算。这话是很有气量,可毕竟耽误了一代人的大事情,旧账不算,弄不好又会欠上新帐。
现在学生功课负担之重,已经到了不堪说的地步。同样的道理,话可以不说,学生的负担,却推诿不了。眼下,我常常为两件事感叹,一是女儿有了难题,自己的水平不能为她做解答,所谓生不逢时的后果。二是女儿难题太多,就算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破了一题,还有一题,一题接一题,除不尽的小数点,迟早都得让人乖乖地缴械投降。有时候想想,当年我们的失学,未必就是什么坏事,起码是省心,没学到什么知识,天也没坍下来,而且用不着像打仗似的三天两头考试,考不好家长要骂,考不好,进不了好中学,上不了大学,以后找不到工作,或者说找不到好工作,一失足,千古恨。
人总是面对难题。作为家长,作为女儿的父亲,我坦率地承认自己无能为力。难题得想办法解决,个人是渺小的,个人抵抗社会,可能是螳臂挡车,但是今天的新账,变成未来的旧账,大家才觉悟,岂不是为时已晚。我们在当年已经透支了青春,这种透支,真不该继续发生在我们的后代身上。既然已经悔不当初,为什么不能身体力行地考虑不遗恨未来。人不能总是盲目地缴学费,尤其这学费,并不能用钱来结算,而是以生命为代价,以牺牲青春为前提。我由衷地赞成考试制度,不是恢复高考,我现在很可能还得当钳工。绝不是看轻钳工,我只是更喜欢我现在的工作,是高考给了我这种选择的自由。我想说的只是,现行的学生状况还得改善,因为它显然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。这确实是一个难题,难题回避不了,必须正视它。